到定西的那天,天空落着绵绵的冬雨雪
没有流走的雨水或许上午还在街上游荡,可一夜之间就结成了冰
我甚至从街边透明的橱窗里,看见人家屋檐下的金鱼安静的吞吐雨水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小城呀,我第一眼就爱上了你
夜阑时分,定西高楼间的灯火渐渐明亮了起来
在定西师范学院门口,我和那位近乎内向的女孩在游离着冰冷的空气中见面
女孩还是原来的样子,话语不多
她比多年前窈窕多了,一幅眼镜加重了她斯文的深度
这大概是我所始料不及的,也是我所不愿接受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看法是否正确,只是对她说我老了
她看到我半年没收拾的山羊胡,淡淡的笑了笑,第一印象我不知道是邋遢还是成熟
这个时候,我是一个不怎么在乎喜欢自己么修长、细小的手指的人
对于一个即将步入不或之年的女人来讲,一个大男人自恋自己的手,大概不是有什么出息的表现
后来想问问她一些关于生活的事,仔细想来,有些东西真不该告诉她,也不该去刻意的知道所谓的答案
我很快就被这位卡夫卡女孩和她的四位姐妹拉进了市区的一家酒馆
我从未真正意义上来到过这个城市,我也不知道来这个城市过夜对我有什么
后来我们去KT包房,我见识了一群唧唧喳喳的少女的多才多艺
她们的声带,如同她们青春而丰腴的隐私部位,性感得几近让我绝望
她们走在时代的前沿,她们唱着香香的《猪之歌》、陈晓春的《算你狠》,近乎疯狂的在迪吧、酒吧里来寻找属于年轻人的生活
她们不喜欢读书,甚至反感泡上一壶青山绿水,拿本散文诗歌之类的书刊来浪费时间
她们是个特殊的群体,她们喜欢去迪吧去鬼混、更钟情于美容、健身、去逛商场
而我,只会接受些古老的东西
活在同时代的我们,可过着天壤之别的生活,有着自己的个性和追求
晚上11点,准时离开KT音乐包房,那位卡夫卡女孩和同学搭车安排我住宿
在一家没有暖气的“宾馆”,因为我的贸然光顾,卡夫卡女孩怕我孤独,便破例留下来陪我聊天
打开电视,地方台的主持人播报着甘肃日报社社长石星光先生遇难的一条黑色的新闻
换个频道,艳俗、散发着肉香的歌星立即扑面而来
一夜难眠,我不时想起这样一些事情
其中一个陪我唱《你的样子》的女孩一听朋友说我明年要出书,立即投来一种凌厉的目光
后来的那些歌唱得全然变了调子,那些变调的曲子时时飘荡在城市的夜色中
而歌声以外的人,则以另类的声音来歌唱着另外一种叫生命的歌
次日早晨六点半,沉睡的定西夜里照样落了雪
起床揭开窗帘,外面正是一场车祸的发生
雪地上,交警和电视抬的人陆续到了
渐渐的,人多了起来,也嘈杂了起来
此刻,我近乎不近人情的拉上窗帘,继续心不在焉的看央视的早间新闻
七点过在一家面馆吃过牛肉面,那位陪我过夜的卡夫卡女孩安排我去爬她引以为荣的西岩山
从“宾馆”步行半个小时,穿过几条结冰的街道到牌坊
然后数步拾级而上,壮年之我,气喘如牛
看看和我一起雪中登山的女孩,她亦如此
走一趟西岩寺,我发现宋代文天祥和弥勒佛在这里居然同处一寺
仔细想来,文将军居然能和天水南郭寺的杜甫同受此般待遇,也算是百姓对他们民族精神和浩然正气的拥护
走进寺院的一个角落,到处是纸钱纷飞、香烟缭绕的迹象
有了这两位高人,古代的西岩寺真是应验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寺不在大,有僧则名的真理
据卡夫卡女孩说,夏季被绚丽的牡丹和苍翠的松柏包围得遮遮掩掩西岩寺,已作为西岩山公园的一部分对市民开放
我想,即便今天的西岩寺在人为的改变着自己原有的博大、深邃、古老的厚重感的同时却再也唤不醒现代人对历史文化的保护意识
且不说独具匠心的建筑大师使用新型的钢筋砼结构新建的楼台亭榭,仅屋檐飞柱上不计其数的霓红灯景观就容易让游客激发反感情绪
对这样一处不错的千年古建筑,被定西的能人几乎建设得不伦不类,我这个普通的游客感受即如此
从西岩山高处踏雪归来,远远的听见那口青铜铸钟发出宏厚的鸣声,木鱼声声
这时我远远望去,定西早起的人家已开始扫雪,煮饭
一米阳光落下来,一树树的牡丹上挂满了洁白的晶莹
我说我喜欢清净,陪我上山的这位卡夫卡女孩满不在乎的说,那你带两箱方便面就找和尚一起去生活嘛,那里清净,可是个写作看书的好地方
反过来想,可我真的当了和尚,在山上修间茅草屋,去过一种闲云野鹤的日子,真的好吗?此刻,我和卡夫卡女孩的对话正好构成一首优美的诗歌
一个落雪的早晨/两个受伤的神经病/牵手爬山/一直把幸福的尾巴丢在定西城外
于是,后来我把此诗歌命为《雪中登山》
下午,我搭车离开定西
我原以为这位和我又一次告别的卡夫卡女孩会说点什么,可她什么都没说
车子要开了,我只是使劲的握了握她冰冷的小手
偶然间,我发现她的眼神是那般地迷茫
火车缓缓的驶出车站,似乎不愿意过多打扰小城的宁静
我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天阴沉了起来
远远的我看见,她在挥手,但我看不清楚她挥舞着的手势,究竟是表示再见,还是邀请我留下来
抑或是我要带她去我所在的城市,不,是天涯海角吧,我至今也没有搞明白
成为诗人的荷尔德林是鸣响在乡间的孤独的钟声,尽管为落雪轻轻的覆盖,尽管因一雪之沉而走了音调,但它却更多地意味着,“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
门房,又叫传达室
你走进任何一个单位,朝左右看,都会看见一个小房子,小房子里有一张旧桌子
旧桌子上有一台脏兮兮的电话机
电话机旁,坐着一位机警的老头
这样的小房子就是传达室
我早已记不清自己开始做梦的年龄,可许多年来,梦就像我最亲密的伙伴,始终与我形影不离
虽然天还没有完全亮,但晨跑的人们已形成一股奔向太阳的洪流
在城市的大街上,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短衣短裤,个个跑得满头大汗——他们你追我赶,竞相超越着奋力向前奔跑,好像是看谁能够去天边采摘到更多更美的一簇簇红霞的花朵,看谁能够第一个拥抱到出现在彩霞的鲜花丛中,能给人间带来万道光明的太阳一样
唯有几位老者,身着青灰色的长衣宽裤,转动着手中的健身球,不慌不忙地在人流中倒着行走
人流的潮水冲到他们的背后之后自然分开,然后又在他们的面前自然合拢,就像是河水冲击着几块顽固的礁石,但与之又有所不同——礁石虽然站着不动而对前进的水流形成了阻碍,可它们并不想把水拉着倒流;而这几位倒着行走的老者,不仅妨碍着前行的人流,并且好像手里还抓着一条无形的绳索在把人流要拽着倒流一般——他们要把今天拉回到昨天,把快节奏的生活拉向缓慢;还有,礁石总是被水被动地冲击着,而这几位老者却没有谁敢冲撞他们——众人只能绕过他们前行;礁石正面被水冲击着,这几位老者却是背对着代表历史潮流的大众——其面目与大众一致,给人一副前进的样子——然而,他们的前进正是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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